北欧真的是人间净土吗？

能润还是去美加澳新英日德法。北欧去不得，去了就后悔。

2022年12月10日更新

让我先问你个问题：“给你一个西藏阿里的体制内工作，每天只要工作6小时，提前退休，税后年收入32万，配偶和小孩享受所有体制内食堂、医疗福利，每天与雪山湖泊相伴，你会去吗？”理解了这个问题，你就差不多理解了北欧最核心的特点：“写起来像人间净土，实际上几乎没法住人”。

从自然条件上而言，中国境内能与北欧对应的并不是东北，而是青藏高原（除开低海拔河谷区）。二者都高寒，全年气温低，气候恶劣；腹地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湖泊（瑞典、芬兰）；山脉上到处是冰川活动痕迹；青藏高原缺氧，北欧缺阳光，等等。二者最大的共同点，还是“怎么写都像人间净土，实际上没法住人”。当然，我相信不少内地中国人会愿意去建设高原，去长期居住；但是北欧跟中国什么关系也没有，袒护它们就没什么意义了。

其实这几年有不少知乎答主尝试在给北欧祛魅，但还是挡不住北欧被众多人追捧。后来我想明白了，高寒地带就是怎么写都像天堂。高寒地带的自然景观就是那么冰清玉洁，阳光下的雪山、蓝湖泊、绿草地就是那么令人神往，高寒地带的社会看起来就是那么平静和谐（其实多半是因为是瑟缩家里懒得闹事），我能怎么办呢？至今国内都不少人相信西藏是人间天堂，去旅游能洗涤灵魂；那么北欧这些高等发达国家，形象不是更无法拆穿了吗？我说北欧不好吧，它看起来、写下来就是美丽、平等、富裕；我说北欧好吧，它又真的没法住人。哎！我只能提醒各位，请牢牢记住“高寒地带怎么写都像人间净土”。记住这个，你大概就能自动拆穿北欧95%的形象，并且看懂我下面到底要说什么。

（我只是在描述个人对青藏高原自然条件的看法，并没有说高原不好的意思，也没有批评高原居民的意思，特此声明。）

（参考网页或文献会以超链接形式给出）

从自然条件上而言，北欧这片地方是寒带，相当不宜居。从气候类型分布来看，多是Dfc（寒，无旱季，夏季凉）、ET（极地，苔原）。即使是最南边的丹麦，也就勉勉强强占个Dfb（寒，无旱季，夏季温和）。全年寒冷，除七八月份之外，每天只能瑟缩在家发抖。尤其是冬天，正午都是一片晦暗，厚厚的黑云压在头顶，还常常伴有狂风呼啸，风雨大作，连想出门散步都找不到地方。漠漠昏黑从早晨十点持续到下午两点，剩下时间是一片黢黑，相当令人抑郁。可能更加让人郁闷的是，北欧候不同于中国季风气候区，冬季西风大量携带大西洋水汽，只会让云层变厚。风雨过后，黑上加黑。丹麦还算是仁慈的，年降水量也就普遍600 mm到750 mm，挪威卑尔根那种年降水量2400 mm的才真让人想死。

北欧农业生产条件差也是坐实的，最南边丹麦的年活动积温顶天也就750°C，要知道中国东北哈尔滨都起码有1600°C啊。所以，物产贫乏，蔬果有限，鱼类肉类有限，可以说被意大利（波河平原积温1750°C~2000°C）、西班牙完爆，被中国南方（一月平均气温≥0°C，普遍年活动积温＞4500°C）摁在地上摩擦。实际上你在北欧住个一两年就会发现，北欧怎么看起来什么都有，但是细细一看，它有的东西又总是那几样呢？还不是因为位处寒带，什么都要费大劲从西班牙运，本地只能勉勉强强大棚栽个三瓜俩枣。

很多人以为北欧的生活接近中国东北，这是不对的。不论是从纬度、光照还是从积温数据来看，哈尔滨到大连对应意大利-米兰到葡萄牙-里斯本，这也是欧洲阳光丰富、气候温暖的地带。从纬度、温度来看，北欧五国对应的是贝加尔湖北边的广大西伯利亚地区、加拿大Edmonton以北的广大地区、美国阿拉斯加（可以在这里查活动积温）。从温度和自然景观来看，北欧更接近的是中国的青藏高原温带落叶阔叶林上界到冰雪覆盖地区。有概念了吧？是不是除了西伯利亚，听起来都冰清玉洁、人间净土？那给你一个机会，你会不会移民阿拉斯加或者Yukon？

如果这些数据都太抽象，那么你直接从成都开车到松潘县，就能体会到我说的意思。而在我看来，松潘县还只能对应哥本哈根这种北欧的南部城市。再往高海拔走，体会一下那高原反应——在北欧，每年你都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好好享受漠漠昏黑带给你的类似感觉。

北欧几个国家人均GDP极高，2021年芬兰$5万3983、瑞典$6万0239、丹麦$6万7803、冰岛$6万8384、挪威$8万9203，对外宣传经费应该非常充足，打造天堂小国形象的造诣实在是令人叹服。它们常年在最幸福国家上霸榜，又有经济/社会学论文加持论证社会流动性极高、收入差距极小，再配上［只能在七八月拍得到的］灿烂阳光下草地湖泊小屋照片，欺骗能力满满。当初这些信息把我也骗到了，但住三年下来，我发现，全是幻觉。

首先是所谓高福利。大错特错，至少丹麦绝不是什么高福利国家。这国家私有化程度极深，不要说铁路、银行、电信，就连养老金和失业保险也是私营机构运营，就差资本家直接治国了。法定最低工资标准是没有的，每个行业都有工会，最低工资让行会和企业谈判，政府不管。五险一金？雇主没有义务给员工交失业保险，员工必须自掏腰包。公积金？做梦。被解雇想要赔偿金？At-will employment（自愿原则，随便雇佣，随便解雇），没有赔偿。我知道有的人幻想在丹麦不上班国家也发钱，对此我只能说，没交过失业金你就等着睡大街。如果你想从失业金里面拿钱呢，那就每周至少投2份简历；连续3个月没有找到工作，失业金机构就会三不三让你参加职业培训，你要是实在想摆烂呢，可以，给你个洗碗工作，你接不接？不接？你这失业金也不要领了，睡大街去吧。我听过的最离谱的事，是丹麦本地博士毕业想休息一个月，社区就打起电话，威胁再不去做他们安排的超市收银员工作，他们就断掉失业金。

你喜欢这样的福利吗？

我知道有人会说，但是北欧工作时间短，有产假，医疗和小孩教育不要钱呀。对此我只能说，你见识太少。基本医保、养老金、8小时工作制、产假、免费教育（也即很多人所讲的“不卷”），西班牙就全都有，再往上数，法国、比利时、荷兰、英国、德国、奥地利、瑞士，几乎就没有一个不齐备的，意大利不过也就缺个产假。你根本不需要跑去北欧就能获得平静自在的生活！这些国家哪个气候不比北欧强，农业生产条件不比北欧好？无非是它们城市建设老土一些，本地人也经常闹闹事（温度一上去就有劲头上街敲锣抗议了），英、法、德、意这种大国更是黑料用不完，写在纸上观感不好而已。

有人又会问，北欧不是平等吗？我只能说这又是见识太少，西班牙、意大利、法国、比利时、荷兰、英国、德国、奥地利、瑞士，社会已经相当平等，至少只要有个正经工作，哪怕是扫大街，都会获得体面的生活。所不同的是，北欧“平等”观感分外足，足到让人误以为只要在中餐馆洗盘子，也能买大别墅买车；而如果在英国、法国，没有人会以为在中餐馆洗盘子能买大别墅买车。别说外人了，北欧自己人都误以为北欧没有穷人。

但是，北欧怎么可能没有穷人呢？餐馆刷盘子的、超市卖货的、肉厂杀猪的，这些底层，想要月光太容易了。丹麦穷人就隐藏在廉租房里，一家人挤在十来平方米的小房间，两家共用厕所，四五家共用的厨房灶台上是永远抹不干净的油腻，想要洗衣机、晾被单，自己去地下室吧。穷人们在廉租房里看着小报，翻着Facebook上“妖艳女郎”发来的诈骗信息，再跟着新闻吼一句“我们是维京人！丹麦是最好的国家！”不过富人也不掩饰，就住在隔着二十分钟自行车路程的富人区，他们在那里耍敞蓬跑车，他们在那里买下海滩变成私人场所让一家人嬉戏，他们主动在私人海滩对面开起SPA馆，外表极尽高寒地带的能力装饰得富丽堂皇。这贫富差距，其实也够震撼的。可能和欧洲大陆国家不一样的是，在西班牙，富人有一万种方法high起来；丹麦是高纬度寒带国家，除了那几样农产品再有钱也什么都买不到，除了七八月再有钱也是瑟缩在房间里发抖，冬天再有钱也因为没有阳光抑郁，就算买个游艇，北大西洋风浪巨大，春秋冬天也开不出去。总之，在丹麦，富人享乐上限被自然环境严重限制，于是，丹麦和北欧国家看起来比欧洲大陆更平等。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丹麦的“平等”，意思更接近“你有钱也过得不怎么样，所以不要炫”。

丹麦这样的“你有钱也装不了逼，所以我们也不让你装逼”式“平等”观念，可以说源远流长，一开始就植根于其寒带气候，深深嵌入社会中，甚至被提炼成著名的Jante法则（Janteloven）：“不要觉得你很特别；不要觉得你比我们更聪明；不要觉得有人会特别照顾你……”听起来是不是可以限制富人做人上人的感觉，没有低端人口可以剥削，挺好的？可惜绝大部分中国人（和美国人）一直生活在光热降水丰富的地区，又深为贫富差距所苦，读不出这种寒带的暗黑。读了计算机博士入职腾讯，想拿高工资？不可以，你不比宾馆前台更高贵，有高工资也要给你税收削下去。拿到了丹麦理工大学副教授的职位，想让组里面的技师说话注意一点？不可以，你不比技师高贵，技师就要教育你，你从乌克兰来到丹麦这种人类之光，就感恩吧（我导师是乌克兰人），你一个教授又不会修洗衣机，有什么资格拿更高待遇。没错，这样的自然条件和社会架构下，人人的确都地位平等了，生活体验也平等了（一样的差），但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在前一版文章中，我写道“丹麦理工大学副教授地位跟门外装潢工差不多……听起来很美好对吧但……你远道而来就是为了跟装潢工一个地位吗？”，引发了不小争议。所以在上面三段我详细介绍了我理解的北欧平等——有钱也过得不好——注意我上面都没提到过人工服务，是纯粹寒带自然环境导致生活质量低。如果还是不能理解，那就直接记住“高寒地带怎么写都像天堂”就好了。）

近些年来，丹麦还一直号称自己社会流动性最高，因为丹麦人养小孩从托儿所到博士都不要钱，穷人的孩子完全可以凭自己努力成为社会精英。然而，有丹麦人主动拆穿了国家形象，发现丹麦的社会流动性没有比美国更高，至少“父母有大学文凭，孩子更容易上大学”这种现象，在丹麦和美国几乎没有分别。其实这些想一想也不惊讶——丹麦养小孩不要钱，随便做什么日子都过得下去，但这也意味着，父母如果不好好引导子女，子女会在世界观未成熟时选择技工、美发赚快钱，而不是啃数学课本上大学财会、法律、医学。孩子们玩腻了，理论上是可以重返大学，但实际上第一堂微积分课看见ε-δ极限定义就当场退课，医学再次擦肩而过。

你看，北欧说起来，也就是个欧洲大陆模式的强化版，有独特的寒带社会理念。北欧能被吹成今天这样，一是国家人均GDP实在太高，坏的也能吹成好的；二是因为社会收入平等，又私有化程度极深，既可以被当成社会平等的典范，又可以当成新自由主义的典范，属于双赢，双赢就是赢两次（手动狗头）；三还是因为，本身就处于寒带，随你怎么写，反正写出来就像天堂。

我在上面已经尽我所能拆穿北欧国家的实质——“高寒地带，写起来像人间天国，实际上几乎没法住人，生活体验奇差”。北欧五国对外宣传充分利用了“寒带写起来像人间天国”的性质，将自己在媒体上打造成自由平等的人间净土形象，把美国人骗得团团转，真以为美国是垃圾国家，丹麦才是自由平等之国。然而真让美国人去北欧定居，他们过不了多久就能明白北欧高寒地带的本质，绝大多数都十分失望，找准机会就回美国或去加拿大了。中国人情况也差不多；如果你上知乎搜索一些有关于北欧的问题，你很容易发现，真正去过北欧的人没有几个觉得北欧很好，绝大部分或是回国或是已经或谋划移居他处，而吹捧北欧的，大多数都是留学中介和初来乍到没见识过其他国家的留学生。

回到开头的问题，“给你一个西藏阿里的体制内工作，每天只要工作6小时，提前退休，税后年收入32万，配偶和小孩享受所有体制内食堂、医疗福利，每天与雪山湖泊相伴，你会去吗？”这几乎就是中国境内最接近北欧的生活——我相信绝大多数中国人，除非真的缺钱或者真的找不到工作，否则都不愿意去。西藏都如此，北欧就只有劝退了。这几个国家，外国，外族，本地人圈子高度排外，高寒地带生活体验也非常差，有什么可以向往的？有钱人不会移民北欧，因为过得不爽；有能力的人多半待几年就赶紧逃离，因为反正有得选。北欧最适合，也最吸引的，正好就是没有任何技能的社会底层，吸引人去扫大街、去搬货——

所以，北欧出现移民问题，并不稀奇。这些国家位于寒带，吸引不到什么高端人才，连他们自己的高端人才都在往美国跑。欧盟内东欧穷国底层人能选德国、荷兰自然不去北欧，所以丹麦只能吸引一些中东难民了。而这国家除了哥本哈根（København）和Århus两大城市，根本没有接纳中东难民的氛围。一群没有技能又不被社会接纳的中东移民只能恶化治安，又引来当地人反感，收紧移民政策。这种局面在丹麦非常荒唐，我记得政府大约在2022年2月打算把丹麦理工大学一名副教授踢出境，因为他22年前未通过某项考试——我真替那副教授感到不值，这国家你还待着干嘛，回美国不好吗？隔壁瑞典倒是没有收紧移民政策，但代价是治安明显恶化。

如果说丹麦的移民政策和低生活质量只是让人不太舒服，看在经济发达的面子上好歹还能忍，这群“平等待人”的丹麦人就让我彻底破防了。记得有一天，我在实验室做实验，技师抱怨起丹麦要加房产税。我告诉他，“两千年来，中国历代王朝总是无法向大地主有效征税，导致王朝覆灭，最后富人自己也亡于屠刀下，无限循环”，“所以你应该交房产税”。他回道：“中国人本性自私，活该两千年治乱循环。你晓得吧，我在北京过马路，司机都不让行人……”我听到这里，直接大怒，之后对丹麦的印象也从“勉强还行”直接掉到“不及格”，那之后我就谋划离开丹麦了。

北欧真的是人间净土吗？我把北欧寒带那层自带的人间净土外衣一剥开，里面的东西，你喜欢吗？现在，我再把北欧那层寒带自带的冰清玉洁、人间净土外衣一加上，它又变成了人类之光。你怎么解释呢？省省吧，题主，我只能告诉你“北欧这些国家是高寒地带，怎么看，怎么写都像人间净土，但是就是几乎没法住人”。抓住了这条，你就掌握了北欧95%的性质。实际上，如果你真的想移民欧洲，西欧（瑞士、德奥、荷比卢、法、英格兰）才是最好的，南欧（意大利、西班牙）也不错。

北欧，我劝你别去。

全文完

我在这里回答一些问题。